我和她是一對冤家,她是我爸現世的情人,他倆結婚后就有了我。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所以,我和她是宿世情敵。在日常生活里我們總在吵,甩個巴掌再給個棗吃的事日夜重復,平淡無奇。但在一個陽光毒辣得能把人悟出一身痱子的假日,她陪我去游泳回來正要開門卻突然“嘜”地慘叫一聲。“好像忘記帶鑰匙了!”。我憤憤:“什么!老爸出差操一個,犯這種低級錯誤,”我繼續薄涼地往她的井底丟石頭。“我們要睡大馬路接一個?”我斜著瞄了瞄她,感覺到她的愚蠢像一道門把我們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她搖頭。我覺得當時我們真是蠢,怎么就想不到開鎖匠呢?當然這是后話。
她和我去借了把超長的梯子,回去的路上她的面色有些凝重。事實證明,如果我知道她要干什么,恐怕她得賠償梯子主人一筆錢。那件回憶太可怕,我無平不敢回望。當她把梯子從隔壁張叔叔家的陽臺搭在我家陽臺上時我才真正明白她的意圖。她競要從六樓之高的兩個陽臺上頭走過去!她勉強安慰我。“反正醫院就在家旁邊了。”我張口想罵她,聲音卻像魚刺梗在喉中吐不出來,也想不起了要怎么罵。為了安全,鄰著兩個陽臺的窗扇都全部打開,讓她扶著。她微胖的身子踏上梯子,在仲夏悶熱的薰風里我卻覺得陰風慘慘,就像把手探入沸水的一瞬卻感到的是刺骨的寒冷般詭異的感覺。她的身子晃動著從窗格中一點點地挪動,周身不斷偏折的光線晃暈了我的眼,空氣和時間都凝成半流體,怠滯了。
我站在昏暗的樓道口,直到她為我打開門,她伸手捻亮了燈,一時間室內光華如流水,無數暖光躥亮了我的世界。我撲進她懷里,嗅著她身上因為在泳池旁等了我一天充滿的太陽味,這才哭到驚天動地。事后她又和我開玩笑:“要是真出了點什么,我就去見上帝了。”我頓時氣憤異常,上帝的歸上帝,我的歸我自己,她是我媽媽換一個!最后,我才記起回家的路上我還和她吵過架,當時氣得眼淚汪汪,但都忘了。事實上一切過錯,在那生死之間的一瞬都變得不重要了,何況是那種連原因都記不得總之比擠牙膏嚴重不了多少的小事。也是從那以后,她患了畏高癥。
我走進她為我打開的門外的另一個世界。但這遠遠不是我要說的最后——只是當時年紀小。所以才急于變得更強大,如天空,如海洋,足以于柔軟的一切包裹住他們,我親愛的爸媽。強大到可以為你們打開一扇門,門后,是為你們創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