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仰躺在院落里納涼,月光趁著我的一個不留神竟悄悄爬上了樹梢,濾過薄霧,隱隱約約瞧見辰間泛著點點星光,零零散散撒落在夜空中,不免生了些許寂寥。
我挪了挪身子,余光掃過院落一角,那是一棵早已被歲月鍍上了滄桑的木棉花。
最大的的幸福,莫過于白首不相離。又何嘗不是呢?
放眼望去,碩大的花骨朵支撐著火焰般的繁花,熾熱熱地把天際映地紅艷艷的,美極了。
“你們這里的木棉,真美。”過往的行人總會在看到這幅意境后停下腳步美美地賞析一番。
是啊,二月里的木棉花,何嘗不美?只不過在這與世無爭的年代里遜了幾姿韻色罷了。
幼時,奶奶常摟著我坐在門前的竹椅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給我講她們老一輩的故事。奶奶總講得很普通很簡略,因此我常常帶著埋怨的口吻說:“奶奶,你講得一點兒都不好聽。”惟獨,有一件能令她侃侃而談的,那便是院里那棵飽經風霜的木棉樹。
奶奶說,那時你爺爺在世時種下的。六十年代的時候,政府要求砍到此類樹種,爺爺忍著不舍看著他們掄起工刀在樹身勾勒了無數痕跡,它卻依舊頑強地生長著,到如今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說到這兒,奶奶欣慰地笑了笑,說那是你爺爺留給我唯一的念想。
我抬起頭,棉絮在風中無聲蕩漾著,帶著若即若離的氣息,可望不可即,飄蕩在奶奶歲月里,像一片羽毛書簽,一陣風襲過,輕飄飄地飄走了。
爺爺住院時,奶奶趴在病床邊日日夜夜地照顧著爺爺,緊緊握著爺爺的手,一刻也不放松。奶奶看著爺爺被化療侵蝕而痛苦不堪的身體,偽裝著堅強來安撫子女,卻不料在樓梯拐角獨自浸濕了淚眼。
爺爺不忍心家里本不富裕的經濟被自己的病情一一耗磨光。一天夜里,爺爺忍著疼痛拔掉了輸氣管,但所幸奶奶及時醒來救活了爺爺。那一夜,奶奶撫著爺爺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手,啜泣著埋怨爺爺的不知趣、回憶著年輕時的點點滴滴。語氣里早已沒有了平日里的磕絆,取而代之的是未曾聞聽的溫情。像是有著說不完的話,一夜未休。
爸爸說,爺爺這輩子沒有向奶奶轟轟烈烈、大張旗鼓地坦言幸福過,卻清如水淡如茶地跟奶奶過了一輩子。
有時,人生就像一場演不完的啞劇。
第二天,爺爺走了,很平淡地離開了人世。奶奶還在酣甜的睡夢中,手緊緊著爺爺攥著爺爺的手,絲毫不放松。當奶奶醒來時,沒有撕心裂肺的呼喊,更沒有過于偏激的行為,只見奶奶轉過頭的那剎那,一滴淚潸然落下,大大地化為烏有。
那年的木棉,像是識得人間煙火,開得特別紅特別艷,遠遠灼傷了我的雙眸。
不求生死契闊,執手偕老便已很好。又何嘗不是呢?
幸福,其實很簡單。它一直跟著步伐走,一走就是一輩子。